周祉辰的符纸鬼神搅扰，让花袭人忘记原是自己找她有事。春漾年纪虽小，却一日日长大，深宅空院为奴为婢不是出路，她想让周祉辰替春漾找个学堂，送伊去识一些字，来日出去也好找一份体面的工作，现今沪上妇女上学校、找新工作、提倡“自由恋爱”，倘遇不上如意郎君，起码也好自己养活自己。

隔日起来，她仔细写了一封信递给春漾，让她交给周祉辰。春漾将信妥帖地放在贴身处，自语道：“周大少真是个好人哉，我说阿姊在家冷清，伊得空就来了，倘当初阿姊能跟……”春漾低下了头，没说完后边的话，一张脸红扑扑的，忽觉得自己是西厢里传书递柬的小红娘。她想起从前在堂子里，诸阿姊看戏时说过：红娘小丫头看似老实，巴巴地替小姐传情书，其实也打着张生的主意——想当通房丫头。春漾当日不知道什幺是通房丫头，后来端茶送水之际听见客人调笑，向大先生说想讨了她去做通房丫头，便心知不是什幺好话。花袭人看她脸上羞赧，已猜知几分，奈何有口难言，不能告诉她周祉辰是个女人，只得叫住春漾：“伊拉贵人事忙，信还是勿送哉。”春漾失落下来，将信交还给她，拖着步子去卧内继续叠被铺床。花袭人叹了口气，拿梳子蘸着新式头油梳发，报纸上说这是化学界的产品，她的头发近来掉得厉害，没有梳佣，她所会的一二髻式难以遮掩衰老的姿容，有心去烫发，又不肯出门，花袭人对着镜子心下戚戚。西式玻璃镜工艺极佳，拔去鬓边清晰可见的数根白发，花袭人兀自笑起来，她已不须以色侍人，但仍怕老丑。从沦落长三那日起，就一日胜过一日的怕，怕某日色相相弃，堕入花烟间。花烟间的妓子，是每个妓女都怕看的，在途拉客，口唱淫曲，全无廉耻，这是鸨母说给她们听的，花袭人倒不因什幺廉耻而怕，她委身长三堂子，已丢过廉耻，不能再丢第二回。诸名妓动辄称色艺双绝，实则一旦无有色相，便是色艺全失，只怕花烟间也无人听伊拉唱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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